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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tiyah 爵士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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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3-30 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Atiyah 爵士访谈录

原文初登载于欧洲数学学会(EMS) 2016 年十二月号 Newsletter No.102, EMS 及访谈者 Oscar Garcia-Prada [Oscar Garcia-Prada 是西班牙 the Instituto de Ciencias Matemdticas (ICMAT) 的CSIC 研究教授。他于1991年获 牛津大学数学博士学位, 曾在巴黎高等科学研究院、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和巴黎南大学担任博士后, 之后任职于马德里的Autonoma 大学和巴黎的Ecole Polytechnique。2002年, 他加入西班牙国家研究委员会(CSIC)。他的研究兴趣主要是微分几何、代数几何 与理论物理的微分方程之间的互动, 尤其是模空间和几何结构的研究。他与报纸EL PAIS, 西班牙电台外景和西班牙电视台RTVE 合作, 定期参与数学推广活动, 普及数学与物理、音乐的互动。] 同意本刊翻译转载。


Michael Atiyah (1929–2019) 及其合作者近几十年来改变了数学的风貌;举其具代表性的基础工作, 有 index 定理 (与 Isadore Singer 合作) 及 Yang-Mills 方程的几何, 两者在理论物理中皆有重要的应用。他的贡献绝妙地阐释了数学的统一性, 展现了几何与物理交流互动的重要性。论及科学界在这些课题的工作, 他是个中关键人物, 影响弘远。他曾获颁1966年的费尔兹奖, 1988年的 Copley 奖及2004年的 Abel 奖。他也是欧洲数学学会的创始人之一。

2014 年 7 月 10 日, 在法国 Brest 市, 访谈者与 Michael Atiyah 爵士一起参加了由 Henri Lebesgue 中心策划的的实向量丛 (real vector bundle) 会议。这个主题源自 Michael Atiyah 爵士 50 多年前的一篇开创性论文。


Michael Atiyah 教授

Oscar: Michael, 你的工作已成为二十、二十一世纪数学的基本章节, 所以很想和你谈谈你在数学生涯中遇过的人。

Atiyah: 是的, 当然。我喜欢谈论人。

Oscar: 是的, 你对这些人的回忆和回忆。我想从你的导师谈起;当你在大学, 甚或在学校——我的意思是你的导师, 但特别是你的指导教授 Todd 和 Hodge。你能谈谈他们吗?

Atiyah: 好的, 我在开罗上过学, 那是一所英语学校。我也上过亚历山大的学校, 那里有我的老师;我有一个很好的数学老师 (但有点古板, 不太世故)。我的意思是, 我受了良好的教育, 但数学方面乏善可陈。我一直是班上最年幼的, 实际上小同学两岁, 是班上的小男孩。如果你在学校比其他人小两岁, 结果将是, 我帮助年长的男孩做作业, 而后他们则保护我作为回报。所以, 我有强而有力的朋友; 他们很高大, 但不是那么聪明;我帮他们做功课, 而回报是我有了保镖 (笑);如果你较年幼, 这是很重要的。在学校, 如果你较小, 每个人都年长些, 你就会被霸凌。所以那是非常好的。

我在埃及的最后一年, 是在亚历山大上学, 当时有一位老派的数学老师。他很好。事实上, 他曾受化学方面的训练, 虽然没受过数学教育, 但他是一位优秀的老师, 非常严厉且纪律严明。另有一位受过法国教育、风格大不相同的老师;我对他有模糊的记忆。我想他是希腊人 (名叫 Mouzouris)。我记得他给了我一些他在法国学过的当代分析书籍。那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 但对我没有太大的影响。

之后, 我去英国曼彻斯特上学。在那里, 我上了一所非常好的学校。我父亲去探询上大学的门路, 打听最好的数学学校, 每个人都说最好的是曼彻斯特 Grammar School。那是一所为学术精英设置的学校。我们有一位非常敬业的数学老师, 1910年在牛津, 老派但是很能启发学生。我很用功, 准备参加严格的剑桥入学考试, 那是非常激烈的竞争。比起人生的其他任何阶段, 我当时最用功。

Oscar: 那时你几岁?

Atiyah: 16--17岁。我们都受到良好的栽培, 也都获得剑桥的奖学金。我以非常好的背景上剑桥。当然, 刚上大学时, 我并不知道自己相较于其他人有多好, 因为每个人都是他们的学校里最优秀的。第一年结束时, 我成绩顶尖;从这个角度, 我意识到自己很不错。我有很多朋友是非常好的数学家, 其中的许多人后来相当著名, 不仅在数学方面, 也在其他领域。这是一个很好的环境。我进入三一学院, 该学院因牛顿、 Ramanujan、 Hardy、 Littlewood 等人而闻名于世, 因此学院有很强的数学传统。50 年后我回到学院成为院长 (笑)。

我在那里接受很好的教育。讲座相当平凡, 有一两位非常好的讲师, 但没什么特色, 还有一两位很差的讲师。但有一两位非常好的讲师;我上了他们的课, 加速学习。我去听很多课程, 进步很快, 大二时发表了第一篇论文。我上过 Todd 的一些课;古典几何中有一个很好的问题, 我对这问题做出一点贡献, 他鼓励我发表它。你知道, 只有两页纸, 但我当时是一个大二学生, 发表那篇论文让我无比自豪!这是一个好的开始。之后, 我成为研究生, 必须选择指导教授。我大学时被 Todd 教过, 他是一名优秀的数学家, 但非常腼腆。我去见他时, 他不会主动开口;他会讨论问题, 但不讲别的。我要问一大堆额外的问题, 谈话才能继续进行。


John Todd,1908--1994

我决定不和他一起做研究, 转而跟 Hodge 共事。Hodge 因其研究而更为出名, 享有国际声誉。我被他打动。我认为他可能有(也的确有)更广的视野。他与 Todd 完全不同, 非常合群、 外向、 友善。如果你遇到他, 不会当他是数学家;他像杂货店老板。事实上, 我后来发现, 他的老家经营杂货店!大商店[笑]!他是家里唯一进入数学圈的人, 其他家人都在自家的店里做生意。他非常和蔼可亲, 对我有很大的影响, 给了我很好的指导。这对我的研究生涯来说, 是一个好的起点;我很幸运能够在对的时间到那里。我有好同学, 而战后数学界正在起变化, 巴黎和普林斯顿持续出现新事物。我每周去图书馆看最新的 Comptes Rendus, 读 Serre、 Cartan 的新文章。而 Hodge 在普林斯顿有熟人, 我能听闻诸事。因此我很快接触到这些新转变。这帮助我起步, 转赴普林斯顿。


William Hodge,1903--1975

Oscar: 你的博士论文处理了什么数学问题?这个问题是 Hodge 建议的?

Atiyah: 我在论文中做了两件完全不同的工作。其中之一, 是我自己挑选的, 与几何学家所谓的直纹曲面 (rules surface) 相关。这些曲面由直线集结而成, 出现在古典几何。我因某个观点而对它们感兴趣, 将它们与向量丛 (vector bundle) 及层上同调 (sheaf cohomology) 方法联系起来。我用现代的方法着手做分类, 但这些是早期的工作, 日后它发展成大工程。我在 1953--1954 年针对这个问题写了第一篇论文, 大半是自己写的。第二年, Hodge 看出:如何用现代方法, 解决他在代数几何积分中感兴趣的问题。他给我一些想法来起步, 我发展它们, 之后我们合写一篇文章, 该文章日后非常著名。所以, 我在论文中做了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一件完全是我自己的工作, 另一件是和我的指导教授一起做的。第二年结束时, 论文已大致完成。

Oscar: Hodge 在数学上是何出身?

Atiyah: Hodge 是苏格兰人。苏格兰有很优秀的传统。他毕业于爱丁堡大学 (我现在实际所在), 而后赴剑桥完成学位, 因此他在数学和物理方面有很好的背景, 而这与他的工作 (Hodge 理论) 有实际的关联。在剑桥时, 他隶属一个非常强大的几何学派 (老式的几何学), 但他与学派的想法保持距离, 用自己的方式铸造自己的想法。他受 Lefschetz 影响极深;Lefschetz 用拓扑方法改革了代数几何。起初他并未面见 Lefschetz, 而是远距离受教:阅读 Lefschetz 的书和著作, 最后他终于见到 Lefschetz。所以, 那完全出于 Hodge 自己的抉择, Lefschetz 未曾想博名气;Hodge 还年轻, 径自前去普林斯顿。有趣的是, 他第一次见到 Lefschetz 时, Lefschetz 拒绝相信 Hodge 已经证明了任何东西。Lefschetz 一直争辩说 Hodge 错了, Hodge 花了很长时间才说服他。最后, Hodge 以更复杂的方式运用 Lefschetz 的想法。Lefschetz 个性非常强烈, 但他终于被说服时, 承认 Hodge 是对的, 扭转立场, 成为强大的支持者。从强大的对手, 转为一个强大的支持者;Hodge 成为座上宾, 而他是 Hodge 强而有力的后盾。起初当一切是垃圾, 过了一阵子改口:“啊!了不起!” 他的个性丰富而精彩。我第一次去普林斯顿时, 见到了 Lefschetz,因为我是 Hodge 的学生。他很有攻击性。当时他一面做别的事, 一面读我和 Hodge 合写的文章, 说道:“但是理论在哪里呢?来吧, 告诉我。” 他有点攻击性, 试图贬抑那篇重要的论文, 说它毫无内容。无论如何, 我认为这是风格上的问题。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 但他的性格很强。


Solomon Lefschetz,1884--1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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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3-30 22:55 | 显示全部楼层
Oscar: 你在剑桥完成博士论文后, 去了普林斯顿, 那里是否有你想谈一下的人物?

Atiyah: 是的, 我去了高级研究所。那里有许多杰出的常任教授, 但我晚了一步, 没能见到 Hermann Weyl、 冯·诺依曼 (von Neumann) 及爱因斯坦, 他们都在我到达前后辞世。除了常任教授之外, 他们还有大量出色的年轻博士后。因为战争甫结束, 累积了大量被战争影响学业的人;几代人聚集在一起。因此我遇到了 Hirzebruch、 Serre、 Singer、 Kodaira、 Spencer、 Bott 等人。我在普林斯顿待了一年半, 是我遇到最多数学俊彦的一段时间。我学到了前所未闻的东西, 譬如李群和拓朴。

Oscar: 他们都在普林斯顿?

Atiyah: 他们都在普林斯顿的学院, 是的。Kodaira 及 Spencer 是备受尊敬的教授, 其他人是博士后。我们在那里相处一两年, 其中一些人在我之前已在普林斯顿。对年轻人来说, 这是聚会的好地方。我们互益良多。我在法国的数学学院学和剑桥时都是自学, 但在普林斯顿, 我和其他人有联系, 且受到他们影响。我与每个人都很要好。一年之间我学到了很多东西。好似到达成年期, 突然间我成了一名专业的数学家。我们学到新的想法;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地方之一, 每周都会有各式各样的事情发生并且有新的进展:新理论、 特征类、 上同调。我在理想的时间去了那里, 且做出了自己的贡献。

我结识了 Hirzebruch。他回欧洲后, 我持续和他聚首, 也和波恩的其他人会面, 非常的好。我在理想时间点去普林斯顿, 一段时期后回到欧洲。战事也发生于欧洲。这场战争结束于 1945 年, 而我在 1955 年去普林斯顿 (有足够的时间让事物安定下来)。我的许多同侪并没有真的参与战事, 只是被征召入伍。Singer 在美国海军服役。Bott 已被训练好, 即将参战。Hirzebruch 年轻时在德国入伍, 被美军俘虏而成为战俘, 但仅历时数月, 17 岁时从战俘营逃脱。我只经历了战争的遗绪。被卷入战争的人年纪较长, 在普林斯顿已久。我去普林斯顿时, 已是战后十年, 人们已经复原, 所以那是非常好的时间点。

Oscar: 两年后你回到欧洲, 对吧?

Atiyah: 是的, 一年半后我回到欧洲, 在剑桥找了份工作。我回到工作岗位, 在剑桥待了数年, 之后转赴牛津。

Oscar: 能否谈一下你在剑桥和牛津的学生?

Atiyah: 我在剑桥的学生不多, 因为我离开剑桥时还很年轻;但是我有几个学生, 是从我的指导教授 Hodge 那里接收的。他收了学生, 但当时他非常忙碌, 时间不够用, 研究生涯被战争糟蹋了。他在战前还年轻时就已成名, 战争期间不得不留在学校做很多行政工作。战争结束时, 他有点脱了节, 所以把他收的学生交给我。所以我的前两名学生是移交来的, 他们都不错, 和我一起完成了博士论文。这为我做好准备, 因为我需要学会怎么带学生。一些学生自学, 一些很独立, 但很多人需要大量的帮助, 因为他们能力各不相同, 有些很强, 有些很弱;这并不很明显, 一段时间之后你才会了解。去牛津之前, 这两位学生跟着我。我在牛津待了很长一段时间, 随着时间的推移, 我逐渐有了更多学生。年轻时, 你疑惑为什么他们要来和你一起做研究。你必须更年长、 更知名, 然后学生才会来。我有大量的学生, 共约 50 名。计算学生数量是很困难的, 因为学生状况的定义不是很清楚 , 有些别人的学生实际上是你的学生。但是某段时期, 我总共有 40 到 50 名学生, 在其间的各个时间点, 我都有五六位学生跟着我攻读博士, 每年两个, 这样很好。之后, 我去普林斯顿大学担任研究员, 在那里有四名学生。

Oscar: 你的意思是你在牛津的时候, 又去了普林斯顿吗?

Atiyah: 是的。1961 年我首次到牛津, 1969 年赴普林斯顿。我在牛津待了八年, 随后在普林斯顿三年半, 之后又回到牛津。普林斯顿有一个优势:你可以邀请人来和你一起做研究, 所以你能做一些选择。有名学生跟我一起去, 他原本在牛津, 是来自罗马尼亚的 George Luzstig, 非常年轻, 十分优秀。他是我在普林斯顿的学生。我也可以邀请人来当助理, 因此我请 Nigel Hitchin 担任我的助理。

Oscar: 他曾是你在牛津的学生, 对吧?

Atiyah: 他曾是我的学生 (或实质上的学生)。他已正式跟了其他教授, 但他按我的建议作研究, 且与我保持联系, 所以也是我的学生。此前, Graeme Segal 是我学生, 他曾当了一年 Hodge 的学生。

Oscar: Hodge 送他到牛津?

Atiyah: 嗯, 他把自己送到牛津 (笑)。他到牛津和我一起做研究。那时候, 我正在招募学生。在普林斯顿, 我有几个学生, 回到牛津时, 我收了大量的学生, 我想是因为那时我已更为知名。我有很多学生来自剑桥、很多来自国外、其中几个来自印度。啊! Patodi 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印度学生, 他来和我一起作研究, 成为我实质上的学生。稍后, 我有一些非常出色的学生, 譬如 Simon Donaldson 等。这吓到了我;曾有一段时期, 我觉得自己不会有很优秀的学生;我自认研究做得不好, 也许应该停止收学生;我不再足够积极。随后, 事情发生了变化, 突然之间有了六位优秀的学生, 而那是极为偶然的事件。当然, 你向学生学, 向很好的学生学。Donaldson 在那里, 不久之后开始授课, 我去上他的课, 即便他才刚拿到博士学位。所以, 是的, 你学到了很多东西。有那么多的学生, 你给他们一些论文去做, 鼓励他们, 告诉他们往哪个方向走, 给他们不同程度的帮助:有时他们自己做好所有的事情, 有时你为他们做些工作, 有时候进行合作。这是非常正面的经验, 我喜欢带学生。我去普林斯顿学院时, 没有真正的学生, 那里没有正式的大学。牛津大学的学生, 有些是在地的, 有些自外地来拿博士 (有些是特别来跟我), 另外还有一些来自澳洲 (如 Graeme Segal)、 美国、 印度等国家。

Oscar: 你和一些学生合作, 譬如 Nigel Hitchin。

Atiyah: 是的, 通常在他们拿到博士学位后, 成为浅资历的同事, 我才与他们合作。但是, 因为 Nigel Hitchin 和 Graeme Segal 已与我一起做过研究, 领域相同, 所以, 很自然地, 我继续与他们联名发表论文。通常, 我喜欢让学生的研究领域互有些许差异:有些做微分几何, 有些做代数几何, 有些做拓扑, 并不都在同一领域。我会与他们合作, 他们也会有自己的个性和数学品味;他们会互不相同, 走在稍微不同的方向, 这是非常好的。你需要开拓自己:更多分析, 一些几何学, 还有一些拓扑学 , 这样你才可以和这些 20 岁的学生一起学习, 因为他们更为专精。Segal 钻研同伦理论, Hitchin 精通微分几何。这是一种学习方式。你刚起步时时, 学会一些东西, 但当你执教时, 没有太多的时间回头学, 所以必须以不同的方式学习, 而一种学习途径是经由你的学生、 与你的学生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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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3-30 22:57 | 显示全部楼层
Oscar: 可否谈谈你在研究生涯中的主要合作者?

Atiyah: 好, 我的主要合作者 (年纪较长或和我同年纪的资深合作者) 中, Hirzebruch 大我两岁, 看起来比我年长。我从军两年, 但他短暂入伍。他非常年轻就升等了;我刚拿到博士学位时, 他已是教授。但我们的年龄相当接近, 合作了很长一段时间, 因为我经常去波恩, 在那里开展工作, 很自然地我们一起写论文。另外两位和我一起做研究的是 Bott 和 Singer。他们分别在美国哈佛和麻省理工学院, 我经常到普林斯顿和他们会面, 有时我去麻省理工学院, 有时他们来牛津。我们共度很多时光, 一起写论文。我们有共同的兴趣和不同的强项。Hirzebruch 在很多方面与我非常接近, 但我向他学到东西;他是特征类和代数拓扑的专家。Bott 较我精通微分几何及李群之类的事, 而 Singer 有较多分析的背景, 通晓泛函分析及 Hilbert 空间的理论。他们各有专精的领域, 但这些领域互相重迭, 所以我们有很多共同的兴趣, 这很好。我因而能写很多论文。他们是专家;不仅是专家, 而且他们认识真正的专家。Singer 有很多好朋友是微分方程方面的顶尖人物, 而 Bott 认识很多拓扑方面的人, 他也认识了很多与波恩有联结的人, 他们都有非常广泛的学术界人脉网, 扩及朋友及学生。Smale 及 Quillen 是 Bott 的学生, 这给了你很好的人脉。

我爱社交, 很喜欢说话, 你知道的 (笑), 我喜欢讨论数学。我们去黑板交换想法, 我喜欢这样。这很能激发灵感。我们交谈, 随后进行思考, 然后再回去讨论。所以, 这是一个高度社交化的过程, 你也因而结交了好朋友。在这个意义下, 工作上的连结是极其亲密的。他们是我的主要合作者。我也有年轻的合作者, 譬如 Graeme Segal 及 Nigel Hitchin, 之后还有更年轻的 Frances Kirwan。我和 Hitchin、 Kirwan 合写了不少论文。这些是相似的连结, 只是刚好师生易位, 因为我是老师, 他们是学生。我们有共同的兴趣, 而他们的兴趣再次与某位年长者的兴趣方向一致。他们是怀有新想法的新世代, 因此构成了非常好的人脉网。

Oscar: 你在物理界也有非常好的朋友, 尤其是 Witten, 对吗?

Atiyah: 是的, 那是后来的事。我还记得, 1970年代初, 我去美国时遇见 Witten。那时我们才意识到:物理学家正在做的事, 和 Singer 与我正在做的事, 有些重迭。于是, 我去和麻省理工学院的四位物理学家会面, 我们这些年长者和一位年轻人坐在椅子上交谈;讨论后, 我意识到他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对我想要解释的数学有更多的了解——就是这样。

当时 Ed Witten 是助研究员。之后, 我邀请他到牛津数星期, 得而深入了解他。打从他是哈佛大学的助研究员, 我就认识他, 而他总是令人钦佩。我从他身上学到了大量的东西, 我读过他写的几乎所有文章。他写的文章数量令人难以置信。我认为, 我的一项主要贡献, 是藉由 Witten 和他的合作者, 把物理想法引入数学界。在早期, 很多数学家对物理学家抱持怀疑;他们说物理与数学无关:“他们不证明定理”, “那是不可靠的行业。” 所以, 我因为和坏伙伴混在一起而坏了名声, 你知道 (笑)!我认为, 即使是身为数学家的 Witten 的也被视为可疑;但他们明白:他可以做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他打开许多门户, 获颁费尔兹奖。跟上他的发展是我的功课, 最后我成了他的研究生 (这是多年之后的事)。我在加州理工学院和他共处一学期, 我似乎再次当研究生。我早上去看他, 花一个小时讨论每个问题, 然后离开, 思考 23 个小时。这段时间他做其它的事。第二天我回去, 和他继续讨论。我必须努力跟上他。

Oscar: 你们合写了论文。

Atiyah: 是的, 一篇100页的论文, 我写了一部分。他决定合写那篇论文, 可能是因为它和我以前做过的研究有一些关系。但他对它有些想法。他推动它;他是那么优秀;我们偶尔会在数学方面有争执, 通常是他对[笑], 错的是我, 是的!这是很难得的经验。这时我年纪已不小, 但好像是个学生, 真是令人兴奋。目前在爱丁堡, 与我合作的人很多是物理学家, 数学物理学家, 他们是新一代的物理学家。我做了越来越多和物理相关的数学。

Oscar: 回顾过去, 你和Roger Penrose也有过很多交流。

Atiyah: 是的, Roger Penrose 是我的同学。他来自伦敦, 和我同时进入博士班, 曾同时是 Hodge 的学生。但他与 Hodge 相处不很融洽, 他们的兴趣不同, 翌年他的指导教授换为 Todd。

Oscar: 与你做的事情正好相反。

Atiyah: 是的, 我曾受教于 Todd。讽刺的是, Todd 研究更多代数和几何。Penrose 拿到剑桥的学位后, 去了其他地方, 我们也失去联系。后来他对物理产生浓厚的兴趣。我从普林斯顿回来后, 他到牛津担任数学物理学教授, 于是我们再次相遇。我们设法重建联系。我们在代数几何有共同的根源, 他能够向我解释他在做什么。过了一段时间, 我意识到当代的层论观念正是他所需要的。我介绍物理学方面的新想法给他的群组, 并取得很好的成果。我和他的学生 Richard Ward 写了一篇文章, 进展顺利。有意思的是, 我要回牛津之前, 在普林斯顿与弗里曼·戴森 (Freeman Dyson) 交谈时, 谈到 Roger Penrose, 他说:“哦!Roger Penrose 对黑洞做了一些非常好的研究, 我一直很钦佩, 但关于扭子 (twistor), 他做了一些非常有趣的研究。我不太了解, 也许你去牛津时, 会明白什么是扭子。” 他说得对, 完全正确 (笑)。那是连接的环结。

Oscar: 它与你们在代数几何的共同背景相关, 对吧?

Atiyah: 当然, 我们了解直线及 Grassmannians 的 Klein 表现。我们也很了解古典几何, 所以我们有极为优质的关系, 相处融洽。他有很多学生;他和一群学生一起做研究, 年轻时即结识霍金 (Hawking), 所以我和这群物理学家都有很好的联系 (也经由 Singer), 学到了很多东西。Singer 和 Bott 拿的学位都不是数学的。Bott 曾被培养为电机工程师, Singer 学的是物理, 他们后来才改做数学。Singer 曾研究物理, 断定物理不够严谨。Bott 被栽培成电机工程师, 因 Hermann Weyl 之故而研究数学。是的, 他们来自不同的背景, 因为在那个时代, 做数学不算真正的职业。你父亲不认为你应该那样做;你应该在职场中受训, 像是做工程, 钱才会进帐 (笑)。数学家不被认为是可以找到工作的职业。当然, 现在已经起了一些变化, 但是在那个时代, 情况就是如此。

Singer 和 Bott 熟识陈省身, 而陈省身和杨振宁是很好的朋友, 因为陈省身在芝加哥教过他们。他们都是中国人, 所以有个连结——杨振宁、 李政道、 Jim Simons 和陈省身、 Singer 。每当现代物理发生事件, 这人脉让我们得以实时窥其堂奥。但这是巧合。事情很有趣。普林斯顿有很大的数学学院和自然科学学院, 原本合并在一起, 后来拆散。普林斯顿最初延聘的都是大人物:Hermann Weyl、 冯·诺依曼、 Godel;诸如 Pauli 之类的人物也在那里。啊, 但后来呢, 数学变成了另一种数学, 相当具 Bourbaki 风格、 相当纯粹的数学, 偏离了物理。我到那里时, 它们已完全拆伙了, 彼此不交谈。戴森本来可以成为一个连结点, 因为他原本是数学家, 后来成为物理学家;但是物理学家和数学家那时已步上殊途, 追求不同的东西。可以这样说, 数学家对物理并不十分有好感;他们认为物理是一门杂乱的学科, 不是很严谨, 物理学家们对数学也有类似的看法。当代数学非常抽象, 所以它们确实没有联系。事情发生变化时, Witten 出现了, 于是情况变得完全不同, 有了更多互动, 有一些合办的研讨会, 但彼此仍然保持一定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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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3-30 23:00 | 显示全部楼层
Oscar: 回到 1950 年代, 物理学家发展了 Yang-Mills 理论,在此同时, 数学家发展了丛理论 (bundle theory)、 陈氏类、联络等;这些真的是意外事件吗?是什么连结了它们?

Atiyah: 这是个非常有趣的故事。我的意思是, 关键词本来应该是 Hermann Weyl。他是把规范理论(gauge theory)引入物理的学者。他写了第一篇探讨规范理论用途的论文。他是数学界的前辈, 很早就在普林斯顿研究所。他于 1955 年辞世, 那年我刚抵达那里。Yang-Mills 的理论大半在那时发展起来。我遇到过 Mills, 他在那里访问。有人会认为, 既然 Weyl 仍对物理感兴趣, 杨振宁和他应有对话。

Oscar: 他们曾同时在普林斯顿, 但我相信他们未曾有机会讨论。

Atiyah: 当时 Weyl 年事已高, 他对物理的兴趣已是 20 年前的事。当代物理学已朝不同的方向发展, 和他的工作非常不同。新的粒子被发现, 而他对那些事了解不多。但他是老前辈, 如果他们和他谈过话, 他会告诉他们有关 联络和李群的事情。那是年龄和时代造成的意外;我真的觉得很难理解, 他和杨振宁竟没有来往。机会错过了。同时, 顺便提一下, 和我同年代的 Ronald Shaw 在剑桥写了篇论文, 独立地发现了这个理论, 但是他的指导教授说文章“不值得出版”;可怜的家伙, 他从来没有发表过它。但当时物理界对这个理论有一些反对意见, 使得它不那么受欢迎, 以致被扬弃。几年后, 这个理论重新被审视;物理学家仍须使用它, 它有正当的物理用途, 于是它流行起来。但约十五年后, 1970 年代, 它又被席卷而走;这些年间, 物理学家追求不同的东西:对称、 粒子表示法 (particle representation) 和分类, 从事非常不同的研究, Yang-Mills 理论被抛诸脑后。当它再度复出江湖时, 正值我和 Singer 参与其中且深感兴趣, 因为我们正在研究相关的数学。但 Hermann Weyl 知道一切, 物理和数学, 他走在物理学家前面。但物理学家从不强调几何的面向。


Michael Atiyah 教授 (右) 与访谈者

Oscar: 但感觉上, 有一个缺失的环节, 使得它更加神秘:他们正在发展类似的东西, 且他们花了很长时间才意识到这一点。

Atiyah: 故事是这样的:Hermann Weyl 用规范理论把电磁学与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统一起来。他写这篇论文时, 爱因斯坦指出:这在物理上毫无意义, 因为 Weyl 研究的是实线丛 (real line bundle), 在其上尺度发生变化。规范理论与尺度有关;他的想法是:如果你在磁场中循一条路径走, 你将会改变事物的长度与尺度。爱因斯坦说:这是无稽之谈;如果是这样的话, 氢原子将不会都有相同的质量, 因为它们有不同的历史。尽管如此, 这篇论文还是出版了。这让我觉得有趣。这篇文章会发表, 是因为 Weyl 仍坚持自己是对的, 而爱因斯坦的反对意见被放在附录。Weyl 明白这些, 但要等几年后, 量子力学出现, 相位长度 (length of a phase) 被重新解释, 物理界的异议方才消失, 理论于是成为准则、 当代的准则。那时 Weyl 已撇开该议题, 不再研究它了。但是他当然知道, 这完全是他的理论, 尽管 non-abelian 的版本在他过世后才开始发展。如果他在世久一些, 他可能就是主要的缺失环节。

Oscar: 但有趣的是, 在数学界, non-abelian 理论当时正在发展。

Atiyah: 是的, 但这几乎是不可避免的。重点是:丛理论是黎曼几何的一个分支, 涉及微分几何、 平行移动, 是黎曼与意大利几何学家发展出的。它关乎切丛 (tangent bundle), 关乎度量, 但与丛的超结构无关;超结构实际上较易处理, 涉及度量的情况比较困难。

爱因斯坦提出相对论时, 引起微分几何学家很大的兴趣。它给了微分几何很大的冲击。平行移动是广义相对论的一部分, 所以这是非常自然的。新的做法是把向量丛放在空间之上。这非常好。而平行移动的概念对几何学家来说十分熟悉;不久之后, 陈省身和 Weyl 就把这个概念引入丛理论及特征类(characteristic class)。在数学里这行之已久;始自黎曼和 Betti, 微分几何学家一直这么做。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被并入微分几何, Yang-Mills 则因丛理论而进入微分几何。

这些都是数学的一部分。当时发生的事是, 我和 Singer 正与 Dirac 方程建立连结, 那是物理学家熟悉的一类微分方程, 关乎自旋、 旋转等。这是一个以前未曾被认真研究的新的数学。谁知道呢?我认为数学始终在那里。物理学家当时刚触及它, 后来对它非常感兴趣。那时 Hermann Weyl 过世了。这是一个有趣的故事, 但和生活中的大多数事情一样, 事实的发展并不符合你的预期, 也不是你回顾时想收成的。你可以在当时有不同的做法。这有点意外, 取决于时代的风尚、 人物及他们的个性。这很有趣, 是不可预测的。这不是自发的, 而是碰巧如此。

Oscar: 历经这些激荡人心的岁月, 由于你的贡献以及你的合作者、你的学派的贡献, 理论物理的全景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举例来说, 目前模空间在物理学无处不在。

Atiyah: 是的, 我们从那里起步, 当然是在代数几何脉络下发展, 而我熟知这些东西。随后物理学家对弦论产生浓厚的兴趣, 变得更加数学化, 且承接了其他人所做的大量数学。我的学生致力于 Donaldson 理论;在 1970 年代之后, 这种互动大为增加, 并且产生巨大的影响 (现在仍是如此)。物理和数学仍相互滋养。

Oscar: 我想请问:你目前对事物有何感受?是否觉得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情正在发生?

Atiyah: 是的。随着年龄的增长, 你当然会与目前发生的事情有点脱节。我会间接听到一些内情。我读一些新的论文, 知道 Chern-Simons 理论有一些发展。至于我感兴趣的事, 譬如:结理论 (knot theory), 我会试着多少跟上它的发展, 虽然程度稍小。数学常变得更繁复;有更多抽象的东西, 譬如导范畴 (derived categories), 是老一代的人不喜欢的东西;但数学与物理的互动仍然非常密切, 目前已有一整代人同时研究数学和物理, 很难区分他们是物理学家还是数学家;他们是混合体, 这意味着他们有一些麻烦, 因为物理学家不把他们看作物理学家, 数学家不把他们看作数学家。所以, 他们有时候很难找到工作。我的意思是, 如果你无法归类, 谁会给你工作。但我认为这是非常健康的事情, 并且有一些研究中心鼓励混合的观点, 譬如弦论。所以, 毫无疑问, 这仍然是一个非常活跃的领域。这对物理学究竟意味着什么?物理和数学有着密切的关系, 但存在着差异。物理学在寻找宇宙的独特解, 而数学在探索所有可能的宇宙或可能的理论。我们有很多想法, 其中的一些无法在物理存活, 因为物理学家喜欢新的想法; 但数学家可以用这些想法研究一切种种, 数学家与事物的联系与物理学家不同, 你永远不能用物理了解。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跟上目前的发展, 但试图独立些。我认为, 试图恪遵年轻人的做法, 是没有意义的。我喜欢有一些不落俗套的想法, 或者可以说, 较为创新的想法。我把玩有点不正统的新想法。我正在做的一些事, 不同于其他物理学家目前所从事的。我的意思是, 没有人知道物理是否有最终理论, 抑或我们是否接近最终理论, 抑或事实上, 在五年内, 它们会形成完全不同的观点, 抑或这系列观点会演变, 而后将会有很彻底的变化。目前的一些想法将会被吸收, 一些将会被扬弃, 一些将会改变, 但无论是好的物理还是坏的物理, 数学都将从中受益。它有数学的内涵, 数学家已学到了很多, 譬如:镜像对称和弦论中的对偶性是来自物理的想法。我认为正如 Witten 所宣称:弦论是二十一世纪数学的一个分支, 在二十世纪意外被发现。现在它已自成一体, 且还不太清楚它是什么理论, 但它持续带来改变数学的新思想。我们正处在思想的漩涡中央, 像被旋风环绕着。你不知道将会发生什么。很难预测, 你也不想预测, 因为我总是说:如果你能预测, 它就是无趣的。有趣的是新的发展, 如果你能预知它们, 它们就不会那么令人兴奋。你必须为惊喜做好准备。你必须寻找惊喜, 而时不时地会有惊喜。

Oscar: 我很惊讶于你在这次会议展现的活力。你仍然在思考和生产。告诉我, 现在你每天做些什么?

Atiyah: 遗憾的是, 我已老了, 我的妻子也在变老。她有很多病痛, 我必须花很多时间照顾她。这情况以各种形式出现在我们所有人身上。她占据了我 75% 的时间。参加这样的会议, 对我而言是罕见事件。我难得有这个假期来此谈论科学。在家的时候, 我只差堪幸存。我有一位物理界的朋友, 每周和我会面一两次, 讨论我的想法。过去一两年, 我忙着写 Hirzebruch 的传记文章。我还参与撰写伦敦数学学会和皇家学会的历史 (还没有完成, 但是花了我很多时间)。这显然是优先事项:当我还健在的时候, 我必须这样做。

除此之外, 我有些疯狂的想法, 而我试图去探询它们。我和年轻人交谈, 因为你需要年轻人来推动想法。而其中一些……今年的会议有点意外, 因为我很久以前钻研过这些想法, 但我并没有意识到, 有这么多人在研究实向量丛。我来了, 发现我可以跟上某一些, 但不是全部。大部分成果源自我在 50 年前的一篇论文。这是很有趣的经历。我现在有了这个经验:我参加会议, 在这样的大讲堂, 坐在顶端, 以方便进出。年轻人坐在底下, 他们正忙着谈论我和我在 50 年前的工作。我感觉自己好像活在天际, 俯视着我的过去。我飘浮着, 越来越靠近天堂。这是非常奇怪的经历。那些年轻人从来不知道我在那里 (笑)。另外, 回顾自己 50 年前的工作, 是一个有趣的经历, 因为你已难以了解自己的论文。当你还年轻时, 才思敏捷。如今我尝试阅读自己的论文, 觉得它们很困难 (笑)。即使原则上我了解它们, 但我已经忘记一些技术性问题, 已无法完成它们了。这是很有趣的经历, 而我很欣慰地发现 : 自己几年前完成的结果至今仍生机盎然。往往当事情向前推移, 既成的结果会被遗忘, 但我在 50 年前做的一些工作至今仍被使用、 被重新发现或重新发展, 并被推向新的方向。这极其让人振奋。我不能说我跟上了所有的东西, 但我可以看到, 它试图往很好的方向推进。

很高兴来这里参加这个特殊的活动, 我的意思是, 小规模的活动。我也去参加其他的会议, 但我没有太多的机会。当然, 我去参加讲座和研讨会。我最近去意大利参与一个节日活动。意大利人喜欢节日活动, 有音乐、 诗歌和数学, 是非常优质的、 混合的文化。意大利人喜欢这样的事情, 在这方面做了很多。文艺复兴的想法!我去罗马、 米兰, 最后去那不勒斯南方, 沿路遇到有趣的人。我想是在罗马, 我遇到 Boris Spassky;他是西洋棋手。我们讨论了下棋之类的事。然后我又遇到了曾获诺贝尔经济学奖的数学家 Nash。他在那里接受采访。我在普林斯顿时对他稍有认识, 当时他有点疯, 但现在复原得非常好。但是, 当然, 他现在是比我更老的人了。[本访谈进行时 Nash 仍在世]

Oscar: 你们有机会交谈吗?

Atiyah: 有, 他接受了采访, 谈他的生平和取材自他的人生的电影, 而我也在那里。这很有趣, 但当然, 那是一个令人难过的个案, 但至少他从多年的病情中恢复过来。你在这些场合遇到有趣的人。我住在另一家旅馆时, 遇到巴西作家保罗·科尔贺 (Paolo Coelho)。他非常有名。他碰巧和我出现在同一表演舞台。他不关心数学, 是个大人物。你遇到有趣的人物组合:音乐家, 诗人 ……

Oscar: 你最近写了一篇关于数学与美的关系的文章, 对吗?

Atiyah: 有一位和我合作的朋友, 是神经生理学家。他是黎巴嫩人, 和我一样。他是黎巴嫩裔, 所以我们一起做黎巴嫩食物。这段时间, 我们做过些讨论。他对艺术很感兴趣。写了一本关于艺术和视觉的书, 把画家试图藉艺术成就的事物, 与大脑中发生的过程相比较。他扫描脑部。我们讨论了一个关乎数学的问题。我问他:当人们想数学时, 大脑里发生了些什么?我们记录了讨论内容。所以我们有一些早先的著作。最近的一篇文章关乎美。当数学家谈论美时, 他们知道自己的意涵, 但是它和艺术和音乐的美相同吗?它们是相同的生理现象吗?基本上, 他和他的团队做的实验显示:是的, 大脑里有一个共同的部分会活化, 不管你是在谈论数学、 艺术还是其他方面的美。当然, 大脑的其他部分会根据情境而活化。所以, 有共同的部分;抽象的美是建立在大脑的, 无论是谈论数学、 绘画或音乐, 都是一种共通的体验。所以, 用“美”这个字是正确的。

Oscar: 那么你有没有体验过数学和其他艺术之间的这种联系?

Atiyah: 我们都知道自己所意指的美是什么。我们藉由音乐和艺术欣赏它。我们也知道如何在数学中感受它, 我认为它们是一样的, 但是你不知道这是否非常客观。现在有一个证明、科学证明, 不是主观的。美的概念在生理上是基于同样的体验。这篇论文写好后旋即闻名于世。纽约时报、 伦敦时报都有专文报导, 马德里也有一篇专文。每个人都能理解它在说什么。它瞬间驰名。我们原本很难出版它, 因为这些并非保守人士所能轻易接受。对一般大众来说, 这些当然非常有趣。

Oscar: 你认为人们看到或证明一个优美的定理时, 会受到感动, 如同倾听或演奏美妙的乐曲?

Atiyah: 是的, 一点没错。我的意思是, 显然它们是不同的;但如果你比较音乐和绘画, 它们也是不一样的; 它们之间有很大的区别, 但我认为艺术欣赏有一个共同的面向。

Oscar: 但数学更难, 不是吗?

Atiyah: 数学较困难, 是的, 但这是整个问题的关键。我们不确定美这个字是否被正确使用, 但作为数学家, 我们知道自己所意指的美是什么, 而且我认为数学的美可媲美于音乐的美。它们不一样, 但它们不相上下, 这是毫无疑问的。我们知道很美的定理是什么 (笑)。这是一种主观的感觉, 但这是真实的。Hermann Weyl 提到:“大半辈子, 我的目标是追寻真理及美, 但每当心意不定时, 我总是选择美。” 人们认为这很荒谬, 但你为什么要为真理担心?容我为这句话辩解, 你想想:真理是你永远不能触及的;你在寻找真理的同时找到了其他的东西。你在任何情况下所拥有的, 都只近似于真理——部分事实。这甚至可能是个错觉。但是, 美是一种主观的当下体验。我想说, 美是引导你走向真理的火炬。你看得到它。它发出光, 告知你方向。你遵循它的指引, 而经验显示, 美的事物导致对的结果。我认为这是真理与美之间非常有趣的联系。我想 Hermann Weyl 会同意这一点。人们说那是玩笑话, 但我确信他是认真的。

Oscar: 谈着谈着就要吃晚饭了。

Atiyah: 是的 (笑)。

Oscar: 简单的晚餐。我不想占用更多的时间。谢谢。

Atiyah: 好的。好。非常感谢你。

Oscar: 我真的非常感谢你。我非常喜欢和你交谈。

Atiyah: 是的, 我也喜欢谈论这一切。

Oscar: 非常谢谢你, Micha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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