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振宁：一位最正常的天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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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振宁：一位最正常的天才

作者：陈怡 | 发表时间：2024-1-25 06:02 | 系统分类：人物纪事

由北京市海淀区智识前沿科技促进中心出品，科学家潘建伟、饶毅、施一公担任出品人的纪录片《杨振宁：百年科学之路》首映式 1 月 24 日在北京中关村举行。

据介绍，该纪录片项目启动于杨振宁先生百岁华诞前夕。由于杨先生年事已高，无法再接受采访，纪录片制作团队深入调研了香港中文大学杨振宁学术资料馆中的 22000 余份珍贵史料，杨振宁本人也帮助制作团队获得了许多此前未曾公开的珍贵史料并授权使用。纪录片中首次公开的大量杨振宁亲自拍摄的影像中，既有杨振宁的家庭成员，也包含他参加一些会议时拍摄的物理学同行狄拉克、海森堡、惠勒等人。此外，纪录片制作团队还沿着杨振宁的足迹，在清华、普林斯顿、纽约州立大学石溪分校等多地探访拍摄，并采访了多位熟悉杨振宁工作、生活的科学家和他的亲朋好友、故交同事。片中的杨振宁成长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土壤，登上过现代科学的顶峰，是一位带有五四运动和西南联大烙印、背负着父母师长深厚期望的中国知识分子。

纪录片的两位导演之一史蒂夫·伯恩斯曾 2 次获得艾美奖，另一位导演张苡芊作为联合制作人的纪录电影《美国工厂》曾获奥斯卡奖。史蒂夫·伯恩斯表示，由于杨振宁曾用中、英文写了不少文章，制作团队得以借用他自己的话来讲述他一生的故事。杨振宁的影响力遍及全世界，他取得的成就不仅仅关于美丽、复杂、开创性的物理学，还包括他对教育的坚持和奉献。

他给了中国人追求科学的信心和勇气

首映式上，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常务副校长潘建伟指出，杨振宁是对中国科学家影响最为深远的人物之一。以杨先生为代表的那一代杰出华人科学家，让中国人在近代科学史上不再失语，也给了中国人追求科学的信心和勇气。杨振宁一生最重要的成就之一就是让中国人变得自信。对此，中国科学院院士、西湖大学校长施一公也认为，在杨振宁和李政道获得诺奖之前，中国人在世界范围内不觉得有能够做好科学的自信。1957 年杨、李二位先生获得诺奖是一个历史性的事件，对当时那代人，甚至今后几代人的触动都不可思议地大。

施一公院士认为，杨振宁在清华高等研究院的作用相当于定海神针。他在清华开展教学、科研、和大家进行交流，这本身是一个声明，对海外学者，尤其是资深海外学者的影响非常大。杨先生回国后，帮助清华引进了一批原本不可能回国的大师级科学家。

施一公记得自己有一次听杨振宁的分享时，“杨先生足足讲了 60 分钟物理学之美，都是他亲自用最原始的资料做的幻灯片，讲他自己对每一位世界大师级物理学家学术、为人的看法，也对学术的新进展做了一个很好的分享。虽然我大学物理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听完杨先生这 1 小时的课之后，不仅恢复了记忆，而且对物理学的这种感染力和对于世界的描述有了更深的认识。”在施一公看来，学术研究之外的杨振宁还是一位特别热爱生活的老人，童心未泯，特别喜欢美食，尤其是鼎泰丰的小笼包。“他作为一个特别有范、有趣又很亲切的人这一点，在纪录片里还没有完全反映出来。”

中国科学院院士、清华大学高等研究院教授朱邦芬介绍，杨先生本人在《杨振宁文集》扉页上的题词也显示，他认为自己一生最重要的贡献是帮助改变了中国人觉得自己不如人的心理。

他有独特的眼光、天才和使命感

在朱邦芬看来，杨振宁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杨振宁，与他的眼光、天才以及他的使命感是分不开的。20 世纪前 30 年是物理学发展的黄金时代，对物理学家来讲，有大量的机会，甚至有可能像牛顿那样可以演示世界体系的框架。杨振宁先生曾经说过，19 世纪末，物理学发现了很多无法解决的问题和不能理解的现象，物理学一度被困扰。经过 30 年的努力，物理学史上最重要的三大革命——狭义相对论、量子力学、广义相对论，打开了物理学的大门。在物理学发展的黄金时代，爱因斯坦遇到了可以修正牛顿所见世界体系的框架的机会，这样的机遇虽然对同时代的所有科学家开放，但抓住机遇的关键在于眼光。眼光不仅包括概括和提出问题、认识问题的重要性，用杨振宁的话来讲，还包括用自由的眼光同时近观和远看同一课题，既是飞鸟，俯视、孤持、有战略的洞察力，又是青蛙，能够高明地解决具体的技术性问题。杨-米尔斯非阿贝尔规范场论为宇宙中基本作用力和自然规律提供了解释，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一个仅次于牛顿、爱因斯坦诠释大自然的基本框架，似乎可以类比物理学黄金时代的大成果，这正是杨振宁的眼光创造的机遇。它的提出与杨振宁的孤持、隔离、自由的眼光不可分离。1954 年，尽管杨振宁知道他的模型不能解释质量的起源，但他出于对美的欣赏，还是坚持发表他和米尔斯的论文。

朱邦芬院士在中国科学院半导体所曾与波恩的博士后黄昆先生在同一个办公室一起工作了 15 年。黄昆是杨振宁的老同学，他的同学中有很多人后来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他也熟悉很多位固体物理界的诺贝尔奖获得者。闲聊的时候，黄昆曾对朱邦芬说起，他并不认为这些诺奖获得者都是天才，但杨振宁是位天才。朱邦芬院士总结，杨振宁的天才表现在 3 个方面。其一是巨大的创造性。除了他最重要的 3 项成就——杨-米尔斯非阿贝尔规范场理论、弱相互作用中宇称不守恒定律、杨-巴克斯特方程外，杨振宁在基本粒子、场论、统计物理、凝聚态物理等 4 个物理学分支领域共有 13 项重要的贡献。而且，他不仅在物理学领域，在数学、科学技术史领域也有开创性的研究成果；除了在自然科学研究领域，他在文学、艺术、教育、考古等人文社科领域也有非常独特的借鉴。

其二如杨振宁在普林斯顿高等研究院的同事弗里曼·戴森在《飞鸟与青蛙》这本书的序言中所写到的，杨振宁具有3个很突出、同时也罕见地齐聚一身的特点，那就是：使他能够解决技术性问题的极其高超的数学能力；使他能提出重要问题的对自然界的深刻理解，以及使他在中国文化的复兴中发挥主要作用的一种团队精神。对杨先生的领导力、亲和力和团队精神，朱邦芬借用黄昆的一句话称赞：“杨振宁是一位最正常的天才。”

其三是杨先生既有大物理学家的远见和洞察力，又有杰出的数学感觉和功底。他既具有罕见、超常的记忆力，又具有数学公式般简洁、优美的文字和口头表达能力，具有神奇的直觉，帮助他做出几乎总是正确的选择。

在介绍杨先生为“清华物理攀登计划”探索杰出人才成长所做的工作时，朱邦芬特别提到，杨振宁建议我国在坚持和发扬中国传统教育的基础上，对于为数极少的特别优秀的学生，放松一些规矩，不要限制得太死，以利这些有才干的人尽早发挥才智。

他简洁、优美、率真，不怕得罪人

北京通用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长、北京大学讲席教授、清华大学基础科学讲席教授朱松纯同样认为杨振宁的文章非常简洁、优美，能够用非常简单的物理方程解释非常复杂的物理现象，这点很让人佩服。他觉得杨先生对美的追求和信仰影响了自己。

朱松纯特别指出，科学家很多时候常常一团和气，这对于科学的发展是不利的。他非常佩服杨振宁先生敢于公开对在中国建造大型粒子对撞机的事表示不同意。“他这么大年纪了，还有这种敢于站起来说得罪人的话的精神，能够不那么圆滑，是很可贵的。”朱松纯感慨，这方面，杨先生也是大家的榜样。

中国科学院院士、北京大学讲席教授谢心澄也对杨振宁“关心国家的事情，有的事情哪怕可能会得罪人，他都非常率真，非常真诚”表示赞叹。他印象中的杨振宁先生惜字如金，总能抓住问题的实质，没有废话。

他是一位有历史感、在意文化根基的科学家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原所长刘钝指出，杨振宁是一位特别有历史感的科学家，他曾提出中国近代物理学史中起码有王守竞、吴有训、吴大猷、赵忠尧和王淦昌等 5 位物理学家值得研究，说：“这些人都我们中国的科学史家，应该进行研究，怎么没有人做呢？” 刘钝心悦诚服地觉得他说得对。此外，杨振宁最让他感佩的是“码字的能力”，“他写邓稼先、写他的父亲、母亲，都是妙笔生花。他的艺术欣赏品位也非常高。”

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研究员方在庆指出，杨振宁先生对科学的文化根基特别在意，比如他曾经提到：大家都说是因为希特勒上台后把大量科学家赶到了美国，所以美国成了世界科技第一发达的国家；但杨振宁说，实际上即使没有这件事的发生，结果还是一样，这是因为美国提供了一种开放的文化。

杨振宁还提到科学史上很多与文化相关的事。比如奥本海默到了加州以后，创立了美国的理论物理学派，但他自己的教学其实一塌糊涂。“现在很多人认为教师一定要是一个特别优秀、完美的人，但实际上，在教学过程中展现错误，这可能是最好的。”方在庆认为，杨振宁常常能提供这样的洞见和启示。

他的思想高度活跃

让中国科学院院士、清华大学高等研究院杨振宁讲席教授王小云印象深刻的是杨振宁高度活跃的科学思想：“比如张益唐突然破译了孪生素数猜想后，杨先生就让我过去给他讲讲相关的内容……他还有一个心结，一直想知道区块链是什么。2022 年 5 月 14 日，我拜访杨先生，临走时杨先生对我说：你记着下一年一定要写一本普及区块链的书，我要认真学习学习。” 这不禁让人想起纪录片中那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画面——杨振宁先生在海边捡拾贝壳。

首都医科大学校长饶毅对此颇有同感：“杨先生精力过人。我和他一起吃饭，3 小时的饭局，基本是 100 岁的他一个人在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