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将近三十年前第一次读冯·卡门自传 The Wind and Beyond(《风及彼岸》)时,就爱不释手地从头读到尾,收获良多,几年后又通读了一遍。上个月,为了写作纪念他的文章《风中起舞的科学奇才——纪念冯·卡门去世六十周年》,我从学校的图书馆又借出《风及彼岸》,他的哲人睿语好似他为加州理工学院创新研制出的高效风洞输出的阵阵强风,再次吹进了我的脑海与心田。
从 1873 年起,莫尔·卡门担任了十年的匈牙利教育委员会秘书,在高中课程设计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在这期间,他先和别人然后独自编辑了《匈牙利教育》杂志。从 1907 年开始,他成为了匈牙利宗教与教育部负责理论教学法的官员。1908 年,他被任命为佩斯大学正教授。在此前一年,他已被皇帝弗兰兹·约瑟夫(Franz Joseph ,1830-1916)封为贵族。这个过程颇为有趣。皇帝将他召进宫里,说希望奖励他的出色工作,提出要封他为“大人”(Excellency)。莫尔·卡门鞠躬致谢,但提出了另一建议:“陛下,我真是受宠若惊。但我更喜欢能传给我的孩子们的东西。”皇上同意了,于是赐给他一个世袭贵族称号“von Szolloskislak”。当这个世袭贵族身份传给冯·卡门时,他连全称中最长那个单词的发音都不甚清楚,于是用他科学生涯中擅长的“化繁为简”法直接删除了它,这就是为何世人只知“von Kármán”这个缩短后的贵族之姓。
与他尊崇的德国教育家前辈赫尔巴特一样,莫尔·卡门认为教学法主要是知识的科学(science of knowledge),但与赫尔巴特以教师为中心的观点相反,他强调学生活动的重要性。他的理论建树和在明塔中学的实践工作为匈牙利教学方法的现代化作出了贡献,特别是在高中阶段。除了他自己在该领域出版的书籍外,他还将英语和德语的教学法文献翻译成匈牙利语出版。
这种以“理解”为宗旨的科学教育方式三十年后在大西洋彼岸的美国,同样被少年费曼(Richard Feynman ,1918-1988)的父亲用在儿子的好习惯培养上。费曼的父亲很早就设法引导儿子用“科学的方式”去思考,并让他懂得仅仅知道事物的名称和充分了解事物的本质这一根本区别。比如某种鸟在不同的语言里有着不同的名称,光知道这些名字而不知它的特性是无用的。这种科学的学习和思考方式正是和机械记忆定义背诵法完全背道而驰,特别值得国内教员、学子注意。费曼在其畅销书《你干吗在乎别人怎么想?》(What do You Care What Other People Think?)中生动地回忆了父亲对他早期启发性教育的轶闻轶事。他另一本讲故事的畅销书《别逗了,费曼先生》(Surely You're Joking , Mr. Feynman !)中记载了一个有启发性的故事:少年时代的他被邻居请去检查收音机的故障,在这个成年人不思其解的目光下,他来回踱步,不停地用大脑思考,想出问题的症结所在,最终因帮邻居修好收音机的杂音而在小镇上“声名远播”。
冯·卡门很早就对自己的各项发展充分自信,树立了未来献身于科学与工程的理想,为了更广阔的视野,他在中学时代也阅读了科学哲学方面的著作,比如法国数学家庞加莱(Henri Poincaré ,1854-1912)的名著《科学与假设》(Science and Hypothesis),此书的思想影响了他一辈子的科学思维方式。在这本优美的书里,庞加莱用人和虫对维数的认知作为例子,阐述了“科学的局限性”。因此,一旦目前的自然定律不能解释现象,就需要寻求新的定律。冯·卡门甚至认为,“如果没有庞加莱的思想铺路,爱因斯坦和普朗克的革命性概念不可能如此迅速地被科学界所接受。”
从 1899 年到 1902 年,冯·卡门在皇家约瑟夫大学(Royal Joseph University)求学三年,获得机械工程学士学位。这所大学的最早前身成立于十七世纪三十年代,十八世纪成为欧洲第一家工程大学。它在近四百年的历史中多次易名,2020 年改为现名布达佩斯技术与经济大学。冯·卡门在那里修了著名数学家柯尼希(Gyula Konig ,1849-1913)的数学课程,更热切地享受数学给大脑的独特挑战,和在中学时一样沉浸在数学的逻辑推理之中。同时,他也修读了历史、文学等人文课程,重新发现阅读歌德(Johann Wolfgang von Goethe ,1749-1832)的乐趣,有时甚至觉得有必要写诗。
与一般工程师不一样的是,冯·卡门将上述的工程问题转变成一个数学问题,写出的独自署名文章之质量令班基教授大为赏识,将它收进了自己编辑的一本书。受此鼓舞,这位出众的学生从此,尤其几年后在黄金时代的哥廷根同克莱因(Felix Klein ,1849-1925)、希尔伯特等数学教授的交往中,对自己提出了更加雄心勃勃的目标:
克莱因加强了年轻讲师冯·卡门对科学与工程关系的认识。克莱因主张将数学理论与实际工程相结合,他喜欢宣称最伟大的数学家,如阿基米德(Archimedes ,约公元前 287-212)和牛顿(Isaac Newton ,1643-1727)知道如何应用数学来解决实际问题。他认为工科毕业生应该有扎实的理论基础,对科学方法有清晰的理解。他在哥廷根提倡的“科学与工程的联姻”的创举,被冯·卡门后来发扬光大,先后用在亚琛技术大学和加州理工学院的科研和教学实践上。
全家刚搬到以英语为通用语言的美国时,在科学研究中常能“化繁为简”的冯·卡门曾认真考虑过将自己的姓 von Kármán 中两个字母 a 上方的那个重音符号丢掉,因为他觉得对美国人而言这两个“一小撇”是个负担。然而有一天在加州理工学院的校园里,两个教员之间的一段对话刮进了他的耳朵:“新来的教授是谁?”一人问道。“我不知道,”同事回答道,“但他一定是个外国人,他有 a 上面的那个玩意儿。” 冯·卡门对这评论感到恼火, 所以他决定保留字母 a 上方的“那个玩意儿”。(他当然没有预测到九十三年后写了两篇文章纪念和讨论他的我,多花了点时间在电脑上输进他的西文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