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许榕生：李政道是中国互联网诞生的关键推手；没有他，我们起步要晚好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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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许榕生：李政道是中国互联网诞生的关键推手；没有他，我们起步要晚好几年


1987 年，李政道（中）在加州大学圣克鲁斯分校和中国学生交谈，并邀请许榕生（右二）到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项目组工作 图片来源：上海李政道图书馆

出品 | 搜狐科技

作者 | 周锦童

编辑｜杨锦

运营编辑 | 王一晴

“李先生当年就在这条 300 多米的路上，来来回回地走过好多次。”

北京城正西 30 里，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坐落在这片幽静之地。高能所院里的报告厅旁边地下埋着的，正是当年李政道“押上了自己的声誉”，推动建成的中国第一个正负电子对撞机工程。

中国科学院高能物理研究所研究员许榕生，是参与过李政道先生 CUSPEA 计划的 82 级学者，他亲历了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项目的落成，还见证了李政道先生对中国互联网的意外贡献。

得到李政道逝世的消息时，许榕生向我们发了一个痛哭的表情。他这些天也多沉浸在对李政道先生的无限追思和感激之情中。

许榕生感念李政道的多次帮助影响了自己的命运，也感慨李政道对中国科学与教育事业的推动作用，感怀李政道人格的高尚。

“他（李政道）说我们应该感谢那些被我们帮助过的人，这个话我是一直记在心间作为座右铭的，这很有哲理的，因为你被我帮忙了，就像宇称不守恒一样的。”

01  “他很明白科学应该怎么运行、人才的规律是什么”

“不只是我，所有 CUSPEA 的同学都感谢李先生改变了我们一生的命运。”许榕生坚定地说。

那是 1987 年，许榕生正在美国加州大学完成博士学位后继续做博士后，李政道去加州大学圣克鲁斯分校做讲座，结束后他向在场的中国学者介绍了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项目的情况。

李政道不断表示，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项目急需大家的关注，最好去那里帮忙，当问到许榕生的时候，许榕生表示可以考虑回高能所工作，“这时候李先生深情地对我说‘Please do it ！’并承诺给我写推荐信。”

“Please do it ！”深深地打动了许榕生，也改变了他的职业生涯。不仅如此，李政道还给了许榕生 4000 美金的资助，要知道那时候国内一个月工资不过 80 块人民币。


李政道先生 1988 年 5 月 9 日写给许榕生的信，许榕生立即购买机票于当年 8 月 30 日回国

“4000 美金在那时的中国是天价，我非常感谢李政道先生，不用考虑待遇的问题了，一心只想为国家做贡献。我当时还以为这些钱不能随便花，应该拿去做科研，没想到李先生还补充了一下说，钱随便花，不要考虑别的。”

这些安排，让许榕生免除了对生活的后顾之忧，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对中国科学事业的建设上，他很快完成北京谱仪急需的软件工程，对北京谱仪获取的几百万事例进行了过滤、分类，离线数据分析初步看出了北京对撞机实验产生的各种物理信号，探测器的数据获取质量得到了验证，这些成果被列入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荣获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的集体名单中。

从提倡建“少年班”、推动 CUSPEA 项目，到对青年学者的直接帮助，许榕生感慨，“对人才的规律这一条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很清楚的，或者也没有这种魄力和能力去做这个事，李先生他很懂得，也只有他是最明确的指出来。”

他认为，李政道的最重要的思想之一，就是对人才的评估、培养和保护。因为李政道有亲身的体会，虽然他小学、中学没念完，大学只念两年就被推荐到美国读书，但却做出了杰出的成就，所以他回国提倡少年班，希望打破常规，可以破格录取人才。

“这件事情的挑战非常大，但只有李先生有这种魄力和能力去做这件事，也只有李先生做到了，出于特殊时代的原因，虽然 CUSPEA 的许多同学都没有完成中学、大学教育就参加了 CUSPEA 考试，但照样成才，这都是因为有李先生的样板和指导。”许榕生如是说。

02  种豆得瓜，意外推动了中国互联网的诞生

1989 年，伯纳斯-李用自己发明的超文本协议和超文本传输协议等互联网技术，与计算机通讯的下层协议 TCP/IP 等结合起来，并于 1991 年建立了世界第一个互联网（WWW）网站。伯纳斯-李把他所创造的互联网技术免费开放给世界使用。随后，互联网商业化大潮在美国开始了。

而这项后来影响深远的技术，没有互联网通道传到中国来还要再等若干年。这其间，李政道意外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李政道老师才是中国互联网诞生的真正推手。”作为中国第一台 WWW 网站的创立者，许榕生曾主导了中国第一根 64k 国际互联网的诞生。回忆中国互联网诞生过程，他记忆犹新。而此时此刻，最让他感触的，是当时李政道对这件事的推动作用。


1994 年高能所设立的国内第一台 WWW 服务器（已被国家博物馆收藏）

他介绍，当时由于北京正负电子对撞机实验数据的采集传输以及国际合作的需要，在 1991 年，李政道的亲密合作者——美国的潘诺夫斯基教授（中科院外籍院士），提出要建立一条中美之间高速的电子数据线路，也就是一条 Internet 专线。

中国科学院院士何祚庥在与搜狐科技对话时也提到，“潘诺夫斯基能来中国帮忙，看的就是李政道的面子。”

互联网在中国落地生根发芽，过程艰难而曲折。“当时邮电部认为我们需要把光纤系统、主干网系统加强才可以，对互联网开通以后会遇到什么问题、能解决什么问题还没有经验，毕竟那时较为封闭。”

但由于当时还没有光纤通到高能所在的玉泉路地区，互联网迟迟无法开通，中关村地区的科技、教育网也一样处于无法取得进展的无解状态。这时候许榕生把这个问题反映给高能所郑志鹏所长，郑所长建议把这个“世纪难题”交给李政道先生来解。

他要许榕生写下问题的所在与可能的解决方案，请“李政委”（对撞机工程中的许多棘手问题都是请李政道先生来化解处理，故称“李政委”）帮忙传送给中央。“我们至今不清楚中央如何协调电信部门来给高能所提供专线，但问题就这样解决了！”

讲到这，许榕生很激动，“没想到李先生一出面，一两个月就来人解决了，我们当时等了一年，那时候电信部门跟电力部门一样，都是非常厉害的，如果不是李先生的推动谁能请得动他们？”

“（如果没有李政道的推动），中国互联网的诞生我觉得会推迟不止一年。在当时的情况下，像网络这样的技术发展很快，不是以年来计算的，有时候一个月都会变得不一样，如果我们推迟几年开通网络的话，这种落后是非常糟糕的”许榕生说。

李政道“种豆得瓜”，许榕生则成为了一名 CUSPEA “瓜农”。终于，在 1993 年的 3 月，国内第一条 Internet 专线开通了。

CUSPEA 学者，清华大学中国科技政策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董洁林在追忆文章中表示，李政道利用他的影响力，推动了中美几十年间的合作，这些合作，还带来多项高技术副产品，这些副产品鲜为人知，影响巨大的“互联网进入中国”，就是其中之一。

用董洁林的话说，当时，互联网是科学家们的“大工具”和“大玩具”。而如果说李政道先生是互联网发展史上的一个关键节点和一台连接中国和美国的“路由器”，那么许榕生就是李先生构建并发送回祖国的一个核心“软件包”。

前几年，放在高能所展示厅的中国第一台 www 服务器被国家博物馆征收了，但许榕生把自己收藏的这台 www 服务器的备份硬盘，捐给了上海李政道图书馆。“也是（回报）李先生他们开通中国互联网的一个贡献。”

03  “李先生常通过绘画怀念亡妻，骨灰将与夫人合葬在故乡苏州”

除了科学和教育方面的贡献外，李政道的艺术修养也令许榕生印象深刻。正如李政道本人所说的那样：“科学和艺术是不可分割的，就像硬币的两面，它们源于人类活动最高尚的部分，都追求深刻性、普遍性、永恒和富有意义。”

“他经常交代我们这些 CUSPEA 同学，到了海外该如何遵照国际惯例与他人交往，包括穿搭、饭桌礼仪等等，讲解地非常细腻，反之等外国嘉宾来到中国的时候，他又会介绍中国传统文化，甚至中国的名菜，他在人文方面的深刻领悟是一般人没有的。”许榕生回忆道。

当然，最值得一提的还是李政道的绘画，许榕生也有幸收到过李政道先生亲手画的贺卡。


李政道先生送给许榕生的新年贺卡

“李政道先生的绘画技术是很高的，惟妙惟肖，而且他还创立了艺术与科学的交叉学科，现在这个学科发展的非常快。但让我最感动的是他通过绘画表达自己对妻子秦惠莙的感情，‘莙’字有竹子的意思，所以每当他思念亡妻的时候就会一个人画竹子。”许榕生讲述道。

李政道对妻子秦惠莙一生钟情，在妻子去世后，他还将灵位与遗像，安置在自己的床头，在那小小的灵案上，有他自己亲手画的妻子图像，还有“竹君文心”字样的图章。


李政道先生与妻子秦惠莙 图片来源：上海李政道图书馆

李政道夫人不幸于 1996 年去世，她没有把自己的财产资金留给后代，而是捐出去给中国的青少年，为了纪念妻子，李政道先生成立了“莙政基金”。

李政道晚年住在旧金山的金门大桥附近的公寓里，许榕生看到的李政道最后的影像，是 2020 年的一段视频（未公开），当时 94 岁的李先生有时会在海边散步，有时就在楼顶上走走。“脑子一直很清楚，就是走路越来越不容易了。”

他告诉我们，李政道在苏州的陵园都已经布置好了，再过几个月，就会和妻子合葬于故乡苏州。许榕生还在等待通知，他希望 11 月李政道下葬的时候，能够亲自去苏州送别。



原创 周锦童 搜狐科技 2024 年 08 月 12 日 18:07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