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杨乐先生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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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杨乐先生二三事


杨乐 院士（1939.11.10 -- 2023.10.22）

哀哉！四十四年老友，一旦歸天，痛何如之！

傷夫！八千里地家國，籌學失恃，獨木誰依？

丘成桐 敬挽

2023 年 10 月 22 日

中国共产党优秀党员、中国科学院院士、著名数学家、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首任院长杨乐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 2023 年 10 月 22 日 14 时 34 分在北京逝世，享年 84 岁。

杨乐院士 1939 年 11 月 10 日出生于江苏南通，1979 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62 年本科毕业于北京大学数学力学系（六年制），同年考入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就读研究生，师从熊庆来教授，1966 年毕业后留所工作。1980 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1987 年出任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所长，1992 年出任中国数学会理事长，1996 年创建中国科学院晨兴数学中心，1998 年出任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首任院长。曾任全国青年联合会副主席、全国政协委员、中国科协常委。

温润如珠玉，清气满乾坤

席南华（数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研究员、院长，中国科学院大学数学科学学院院长）：

“在我国科学发展整体水平仍相对落后的时期，杨乐先生与合作者在复分析领域取得世界水平杰出成就，这极大地激发了我国人民的自尊心和自信心，使我国数学行业在社会范围内赢得了广泛的尊重，激励广大青少年投身数学事业。

作为学界领袖和社会公众人物，先生始终心系中国数学发展，在担任中国科学院数学研究所的所长、中国数学会理事长、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首任院长等职期间，卓有建树。他富有智慧、视野开阔、胸怀宽广，积极扶持和帮助年轻人，众多优秀的年轻学者都得到过杨乐先生的帮助和扶持。

1988 年，我博士研究生毕业，找工作未果，我的导师曹锡华先生建议我到数学所做博士后，期间为此事写信询问杨乐先生。我至今仍记得先生的回信 —— 足有两页纸，字迹工整遒劲，言辞温和，带着肯定和鼓励，悉心为我解疑释惑。

我在数学所博士后未做完，就留所工作了。有一次，图书馆需要整理，工作人员忙不过来，时任所长的杨乐先生就去图书馆当临时馆员，负责从书库给借阅人取书。我那天正好去借书，先生正埋头看着什么材料，接过我递来的书单就进去找书了，找到后，又反复核对，然后才交给我。他那时谦和、认真的样子，一直印在我脑海里。

先生的一身正气，他的远见卓识，他对数学的热爱，他为发展我国数学事业的殚精竭力，他对年轻人的关爱扶持，他为营造优良学术风气付出的努力 …… 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感动、深受激励。”

不驰于空想，不骛于虚声

乔建永（曾任中国矿业大学（北京）校长、北京邮电大学校长等职，教授，博士生导师）：

“我在复旦大学获得博士学位之后，1994 年春天，到中科院数学所做博士后，在杨乐先生的指导下开展研究工作。那时，我把博士后研究计划起草出来，请杨先生指导。先生耐心听完我的汇报，非常明确地吩咐我，要聚焦复动力系统与统计力学的交叉研究，以及复分析核心问题的研究。他说，要做长期计划，不要按那张“行政化的表格”，奢望两年里做出一堆小结果，而是要进一步拓展专业视野，进一步促进自身对经典理论的深化研究。这次交谈具体而又深入，令我受益终身。

2000 年 5 月，我随杨乐先生到山东和江苏几所高校参加学术活动。围绕数学发展与科技进步、如何开展数学研究、如何做研究生等专题，先生受邀为当地师生进行数学科普报告。每次报告，他都会拿出将近一半的时间来回答提问。听众以小纸条的方式把各种问题传到讲台，常常堆成厚厚一沓。面对或具体或宏观、或刁钻或宽泛的各式各样的问题，先生总是一个不漏地逐一解答，深入浅出、娓娓道来，妙趣横生，听众不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这期间，还有一件“小事儿”，我一直记在心里。一所高校为了方便更多的同学听报告，同先生商量把报告安排在晚上 19 点开始。海报贴出后，当地政府主要领导得知了先生的行程，希望调整报告会时间，以便当晚宴请先生以示欢迎和敬意。先生婉言谢绝，他说，上千名大学生的时间不好轻易调整，还是要以学术活动为重。我在大学从事教学、科研和管理工作多年，这个小故事总会给我启发。

杨乐先生对我的最重要的影响，是使我坚信做科研必须踏踏实实，这比“小聪明”更重要。

先生经常告诫我们，不要为了多写几篇小文章，而耽误了对专业和研究领域的系统性把握；不要为了追赶热点，而耽误了对经典理论的深入研读。他常说，好的数学研究结果大体上有三类，一是解决了本领域前人留下的重要问题，促进了本领域的发展；二是引入新的思想方法，为陷入绝境的研究带来生机，化腐朽为新奇；三是创立一个学理，给专业和研究领域带来系统性大发展。青年人要按这样的研究目标，志存高远，一步一个脚印，长期专研。

近些年，我在开展复动力系统与统计力学的交叉研究时，先生要求我必须多同物理学家交流，多听他们对研究方向的价值判断。因此，我多次求教于统计力学大家于禄院士等物理学家，学到了难得的物理思想方法。我在中国矿业大学工作时，应用复分析方法在矿业工程领域开展了一些研究工作，先生更是鼓励我，要研究工程一线的真实问题，不要为了写论文而研究，要到现场去同工程技术人员交流，瞄准工程领域急难愁盼的真实难题做研究。先生的指导，总是使我明白，必须静下心来，心无旁骛，踏实精进自身学术功力。”

润物细无声，春晖遍四方

田野（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中国科学院华罗庚数学重点实验室主任）：

“我想深深地感谢杨先生。在数学院工作的 16 年时间里，先生始终鼓励我要潜下心去做深刻的学问，正是先生对我的培养、鼓励和支持，给予我强大的动力。

先生常教导我们，在遇到挫折、科研处于低潮时，不要在意一时得失，而是要开阔视野、注重寻求新的思路；在取得一些成果时，要从更高、更广的角度去进一步拓展认识。我想，我们是格外幸运的，能够有先生这样德高望重的前辈呵护、指导，令我们得以在数学院这个数学的乐园里心无旁骛地探索、钻研。”

张平（数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数学与系统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我于 1997 年从南京大学毕业，随后来到中科院数学所做博士后，并有幸参加了肖玲先生在晨兴数学中心举办的第一期偏微分方程研讨班。同年 7-12 月，晨兴中心邀请了多位此前我只拜读过他们论文的专家来做演讲，包括 Bressan、Perthame 以及华人学者辛周平、陈贵强、郑玉玺等著名教授。

当时，我还没有明确的研究目标，决定去美国再读一个博士学位。一切就绪后，我与博士后合作老师张同先生就出国事宜进行讨论，张先生又把此事汇报给了时任晨兴数学中心副主任的杨乐先生。杨先生认为我基础不错，应该立足于国内发展，便帮我联系了美国纽约大学Courant研究所的林芳华教授，让我去做了一学期的访问学者，晨兴中心为我提供了路费资助。从美国回京后，我就留在了数学所工作，一直到今天。

杨先生关爱数学所里所有年轻人的成长。2017 年起，我就任数学所所长并组织举办了《华罗庚青年论坛》，邀请国内外优秀的年轻人做系列演讲。杨先生是 1939 年生人，今年已 84 岁高龄，仍参加了几乎所有的综合报告，他的敬业精神实在令我感动。

杨先生是数学所令人尊敬的前辈，他为数学所的后来人树立了良好的榜样。我们一定认真做事，踏实做人，努力做好各项工作，为中国数学事业的腾飞而奋斗。”

张广远（清华大学数学科学系教授）：

“我第一次遇见杨乐先生，是在 1992 年暑期。当时，我在兰州大学任教，杨乐先生受邀访问兰州大学，期间安排了一次与数学系青年教师的座谈会。杨先生就如何做学问、找问题谈了自己的心得和经验。在问到什么样的人才有可能做出好的数学工作时,杨先生说最重要的是要有恒心，一个正常智力的人，只要有毅力，就可以做出很好的成果。杨先生的话使我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后来，我考取了杨先生的博士研究生。最初，先生给我的印象是严肃，甚至是一位“严师”。刚开始读博士时，我总觉得自己底子薄、进步慢，压力很大，常常睡不好觉。为了减压，我经常长跑锻炼，有时一口气从数学所跑到香山，然后坐公交车回来，但效果并不明显。后来，先生知道了我每天花三个小时锻炼以缓解睡眠问题，他专门找到我，告诉我这是运动过量，会适得其反。先生让我不必压力太大，读书和文献时，不要图快，要读进去，把书本上的东西变成自己的东西。他还说，只要我写的文章比起硕士阶段的文章有所进步，争取上一个台阶就可以了。

经先生这么一开导，我也就放下了思想包袱。从此，我读东西再也没有追求进度，别人几天读完的，我有可能反反复复读几十天，但也乐此不疲。说来也怪，我用这种慢工出细活的方法，反而做出了一些十分有趣的结果，体会到了做数学研究的乐趣，其中有几项工作还得到了先生的夸奖。

在杨先生鼓励和指点下，我坚持研究 Ahlfors 第二基本定理的精确化问题二十多年，最终，问题得以彻底解决。我想，如果我没有一直坚持，可能就解决不了了；而如果没有先生的支持和鼓励，我可能就坚持不了这么久。” ■


杨乐院士因其杰出的学术成就和对推动中国数学发展做出的重大贡献荣获 ICCM 2022 数学贡献奖（照片来源：清华大学丘成桐数学科学中心）

编辑整理 | 黄思南（清华大学新闻系）、龙静（晨兴数学中心）

【本文刊登于《数理人文》（订阅号：math_hmat）】

原创 席南华 等 数理人文 2023-10-23 14:21 发表于北京